佛教在西北
◎ 顾颉刚
说者不同,有谓在汉哀帝时,有谓在汉明帝时,纷纭莫一。然东汉初期,佛教已久为中土所知,自属不可怀疑之事实。观明帝报楚王英之诏书曰:“楚王诵黄老之微言,尚浮屠之仁慈,洁斋三月,与神为誓,何嫌何疑,当有悔吝,其还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,固以班示诸国。”文中已言及“浮屠”
“伊蒲塞”
“桑门”诸西土译名。而《魏书·释老志》更称“汉世沙门皆为赤衣”,即可见其一斑。佛教之东渐,说者谓有南北二路,南道循海,北道循陆。所谓陆道,即遵张骞凿空所通西城大道。而最重要者当推陆道。是西域一隅,不啻中印文化之媒介地。
《魏书·释老志》云:“汉哀帝元寿元年,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经。”姑无论此说之确实与否,大月氏族要为佛教东渐最初之媒介人。大月氏本居于我国河西之地,以匈奴之压迫,率族西迁,臣服大夏而王其地。东汉初年,月氏族更南入印度,而成一雄据土耳其斯坦、阿富汗、帕米尔、印度之大帝国。初月氏之西迁,接受波斯拜火教(即袄教)而崇信之,及其南侵印度,更舍袄教而信佛教。其王名迦腻色迦即为一热心护法之人,故佛教颇盛行于月氏帝国。迦腻色迦王更举行佛教信徒之大集合于罽宾(即今克什米尔),自是其地即成一佛教中心,历久不坠,且由此而四向传播焉。东汉末叶,中国对于西域之经营,渐不如前代之热烈。魏晋之间,中国更经长期之分裂与内乱,玉门关外无暇顾及,而侵占西域之匈奴,此时亦衰弱远徙,于是响之俯伏于两间之诸小国,得有自由发展之机会,葱岭以东诸国先受佛教之影响者,当推于阗。于阗与罽宾一山之隔,又尝为月氏所卵翼,其先接受佛教为意中事。由此而天山南北各国,殆无不受其熏陶而皈依三宝。三国时有朱士行者,尝至于阗求大乘法典,而东晋初年,苻坚割据中原,亦尝遣其将吕光西出玉门,于龟兹得其名僧鸩摩罗什以归。魏晋以后,西僧东来,络绎于途,皆西域之人。梁任公先生尝搜集东来古德而归纳其时代与国籍,谓“后汉三国以安息、月支、康居人为多;两晋以龟兹、罽宾人为多,南北朝则西域诸国与印度人中分势力,隋唐则印度人居优势而海南诸国也有来者。”是知魏晋之际,西域诸国佛教之盛行。即中国西行求法高僧,三四两世纪之时,其西游亦多止于今新疆之地,盖至此地已能够满足欲望也。
葱岭以东诸国所流行之佛教派别与其经典,则日人羽田亨之《西域文明史概论》中曾有论及。其言曰:“西域诸国究行何种经典?用何种语言文字以行佛典?此种记录,殊不端详。据近时探险发掘的结果,除梵语所著佛典以外,并于于阗、龟兹、焉耆等处,发现各地方言语翻译的经典,更发见多数以索格底语及突厥语译出的经典。直至今日,西域佛教经典非尽为梵语之原典,而各以其地方语翻译之经典,殆已证实上说无异。就所获经文及自古记录而观,知西域佛教之性质,大体于龟兹及焉耆一带地方为小乘教的势力,而以于阗地方为中心的南道诸国,则流行于大乘教。”
近代以来,各国学者探险新疆之结果,佛教之壁画、雕刻、经典与佛教寺院之遗迹,多有发现,尤足证明汉魏以后西域各地皆为佛教势力所笼罩。然此种繁盛之势力竟因环境之改变而渐就熄灭。西域一隅为中亚各民族之混合地,文化方面亦极综错之能事。佛教假此途以东渐,袄教、景教以及摩尼教,亦因此途而传入。然此诸教与佛教较,实若小巫之与大巫,故佛教仍能居其重要之地位。及摩诃末之教徒东临,佛教徒乃一蹶不振而为回教所代替矣。
佛教之东渐,不惟取得汉族之信仰,即氐羌、鲜卑与后世之蒙、藏诸族,亦莫不奉之惟谨。氐王苻坚尝遣兵征西域,其目的之一,乃在邀请名僧鸠摩罗什。羌王姚兴及鲜卑族之北魏帝亦皆佞佛。凉州在西域与内地之交通孔道,其土人亦多请胡语,信仰佛。敦煌、高昌之间,名僧辈出,也可知矣。若关中之地,则历代旧都,尝为中土佛教之中心,名刹丛林,梵音佛号,所在皆是。虽数为帝王所厄(如三武之乱),然未几则复旧观,或较昔日益盛矣。
摘自《西北通讯》1937年第7期
上一篇 下一篇 本期目录